一段被忽略的先賢佳話
原標題:成就“大明王朝的海南月”?一段被忽略的先賢佳話
??谑形那f路上的丘濬塑像。 何杰華 提供
薛遠雕像。 何杰華 提供
洪武元年(1368年)三月,明軍揮師南征,至六月,元朝海南海北道和海南分府元帥歸降,自此元瓊州路改為瓊州府。談及明時的瓊州府印象,提到最多的詞便是“南溟奇甸”,這個瑰麗奇妙的詞正是源自朱元璋發兵海南時發出兩道圣旨中的《勞海南衛指揮敕》(另一道為《宣諭海南敕》)。
圣旨稱海南自古便有華夏之風,為南溟之奇甸。海南島有什么“奇”的呢?這個問題將由一位海南人來回答,他便是丘濬。而丘濬后來能夠考取功名,位極人臣,離不開一位名氣不大的摯友——趙璟。
南溟奇甸 明時皓月
丘濬生于永樂十九年(1421年),正統九年(1444年)考取廣東鄉試第一名,景泰五年(1454年)中進士進了翰林院。在翰林院工作期間,他著書修史,多次擔任會試、殿試考官,一時聲名鵲起,桃李天下。成化二十三年,他的《大學衍義補》正式完成,丘濬成為禮部尚書,后于弘治四年正式入閣,先后任文淵閣大學士、武英殿大學士。在此人之前,海南無人可以做到。他還在翰林院時,同仁們就表達了詫異,凡遇上丘濬便會問:這海南島到底是怎樣的?為什么這么個地方居然出了你這么個人?丘濬答得多了也嫌麻煩,便寫了篇《南溟奇甸賦》,算作統一的答復,而這篇賦便能幫助我們了解明初時的瓊州景象。
《南溟奇甸賦》采用“問答”的方式,在賦中詳細地回答了時人對15世紀的海南島的諸多疑惑。說到瓊州的文風,丘濬稱:“魏晉以后,中原多故,衣冠之族或宦或商,或遷或戍,紛紛日來,聚廬托處。熏染過化,歲異而月不同;世變風移,久假而客反為主?!敝性耸康拇罅窟w入,讓此地文明逐漸開化,耳濡目染中“禮義之俗日新矣,弦誦之聲相聞矣,衣冠禮樂彬彬然盛矣?!闭缜馂F所言,海南島的“內地化”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其自身的發展,尤其是到了丘濬所在的明朝,單舉海南籍學子中進士一項,便可為證。
自開科舉以來,在明之前海南島唐宋元三朝僅有宋一朝出過進士,人數為十五人,而在有明一代,海南中進士人數為六十四人(據《海南歷代進士研究》),成為了“海濱鄒魯”。這首功當然要歸于明太祖朱元璋,雖其“南溟奇甸”說的提出在當時存在“安撫勸降”的用意,但金口一開,勢必引起朝堂及當地政府的高度重視,加上朱元璋說過:“前代謂儋崖為化外,以處罪人,朕今天下一家,何用如此?若其風俗未淳,更宜擇良吏以化導之,豈宜以有罪人居耶?”海南終于脫離了“貶謫流放之所”的身份標簽。于是,興學之風在海南乍起,當時的瓊州府一府三州十三縣均設有儒學,各地鄉村遍設社學,民間義學、書院也遍地開花,古之南荒迎來了封建時代的盛世,甚至出現了“大明王朝的海南月”現象。
共享藏書 學友受益
這“大明王朝的海南月”指的是成化三年(1467年)八月,時年54歲的戶部左侍郎瓊州府瓊山人薛遠,因為三年前兩廣叛亂時,坐鎮南京任兵部尚書輔助大將韓雍靖安戡亂,頗有功勞,還京后被擢升為戶部尚書,成為有明一代海南第一位尚書;另一位海南人,時年52歲的邢宥,升左僉都御史,巡撫江南,總理兵民財賦,詢吏治、察民隱、獎廉能、黜貪懦、杜奸宄、抑豪右,頗多建樹,為時人稱頌;同月,時年47歲的丘濬,修成《英宗實錄》,升翰林院侍講學士。一時間三星耀月,瓊崖生輝。
古代王朝中,同籍為官的不在少數,但一時一地,三位瓊籍士子身遷高位,卻并不常見。所以后人記錄當年盛況曰“盛”,《瓊臺志》記:“廣于天下為遠藩,仕籍華秩已少,況瓊于廣又為遠郡。成化二年(實為成化三年,即1467年)其秋,進薛公遠戶部尚書,邢公宥都御史,丘公濬翰林學士,皆在一月,恐雖天下望郡亦希。海外衣冠勝事,真奇逢也?!?/p>
而這三人中的薛遠和丘濬,都曾在少時受過趙璟的恩惠。
趙璟名聲不彰,《瓊臺志》僅有一條簡單記錄:“趙璟,字伯輝,衛武胄子。安貧樂道,環堵蕭然,吟哦不輟?!?/p>
王佐的《瓊臺外紀》中,則提到更多細節:“璟嘗與薛尚書繼遠、丘文莊仲深友善,時接談笑,其聲瑯瑯。然每傷其妻父王霜筠先生家多書籍,而后無能主者。收藏寶蓄,用資諸人,以故薛、丘二公多得名書觀覽,皆起寒唆而能以學識致通顯,為海內名人,璟有助焉?!?/p>
趙璟少時便與薛遠、丘濬相識,三人年紀相仿,常一起讀書談笑,友情甚篤。只是趙璟心中始終有一件事無法釋懷,那便是他岳父家藏之書在岳父離世后無人能主。于是趙璟便以女婿的身份整理修葺岳父所藏之書,并將藏書室開放給讀書求學之同鄉。正因此,丘濬、薛遠便得以接觸到了更多的藏書。
趙璟的岳父,這位明時海南的藏書家,不是別人,正是王惠?!董偱_志》有記:“王惠,字仲迪,號霜筠,合肥人,從兄千戶志調官籍于瓊。博學能文,解學士縉稱惠從趙考古講明性命義理之學,潔白清修,毅然自立。洪武末,用大臣薦至京,以三喪未舉,力辭歸隱,天下聞其節行,所著有《截山詠史》《嶺南聲詩鼓吹》等集?!边@位遠道而來的古瀘州人跟隨兄長王志入瓊,師從趙謙(浙江余姚人,博洽經史,時號考古先生。洪武壬申,由國子典簿謫任瓊山教諭,造就后進,一時士類翕然從之,文風丕變),攜友如永嘉楊升、豐城徐益(薛遠恩師)等,常游于土城西之濱淪亭,或聚于王惠所建“霜筠軒”之中,唱游吟賞,著書立說,彼時,瓊州文風蔚然。
趙璟,并非明代尚書薛遠、大學士丘濬的師長,卻在一定程度上成就了這兩位從海南走出去的人杰。
王佐盛贊 丘濬效仿
作為王惠的女婿,趙璟沒有辱沒門風,他無私地分享岳父所藏之書,延續了瓊州文風,成就了一段佳話。因此,王佐在《瓊臺外紀》里感嘆道:“時人以為璟猶石路初通之車轍,能通車而不有其功者也茲故錄之,以愧夫蓄書家之子孫,妒人勝己,忍其蠹壞而不恤,或市貨以資侈費者,其賢否何如哉!”
王佐盛贊趙璟為瓊州文路初通之車轍,認為雖然文路即通成功走出的人不是趙璟,他也不曾因此獲得什么贊譽,但這樣的人不應該被忘記,與那些家有藏書卻寧可放在家中被蟲蛀,或是賤價變賣掉的人相比,趙璟便是真正的賢達。王佐對趙璟感佩之情,溢于言表。
享受過趙璟恩惠的薛遠、丘濬沒有辜負瓊州的期望及師友的襄助,成為了后世瓊州的榜樣。而丘濬則更是懂得“前人栽樹后人乘涼”的道理,在成為“位極人臣”的大學士的同時,也成為了“粵中藏書第一人”。(徐信符《廣東藏書紀事詩》:“言粵中藏書者,當首推文莊?!保?/p>
成化九年(1473年),丘濬在家鄉建了一座藏書石室,將其所得之書盡藏其內,供有志于學者取閱。他在《藏書石室記》中寫道:“書又不可得,而求之之難有如此者,乃喟然發嘆,自盟于心曰:‘某也,幸他日茍有一日之得,必多購書籍以庋藏于學宮,俾吾鄉后生小子茍有志于學問者,于此取質焉,無若予求書之難,庶幾后有興起者乎?’”前有趙璟不藏私,后有丘濬建書室,瓊州文風不衰,自然是有它的道理的。
自古以來,文風與文人都是相互成就的。好的文風自然能造就出色的文人,而出類拔萃的文人,自然也會反哺和塑造好的文風。追憶先賢,非僅為紀念,是為使其志不亡也。
(作者系海南省典籍整理與研究基地特約研究員)